金奴玉婢-第25章
六安
5 月前

五公主病了。 这两天天天在殿里养着也不外出。 徽宗心疼女儿,连早晚的定省都免了。 其她娘娘就更不用说了,刘皇后更是亲自来五公主殿探视病榻上的五公主,还送了上好的补药。 除了刘皇后之外,后宫的其她妃嫔都没能见上五公主一面,更不用说趁机巴结,或是一探虚实了。 据来探视的妃嫔说,压根连五公主的声音都没听见,就被那个不会走路的陪读女子给代为接见打发了。 几个妃嫔拍马不成反吃了闭门羹,私底下聚在一起,都一边说五公主想必又打算寻出什么乱子来,故意施了个苦肉计,不过是博徽宗心疼而已,另一面,又都盼着华淑妃能诞下一个聪明伶俐的小皇子,盖过五公主的风头。 再说华淑妃既然已经怀了七个月的生孕,此时行走不便,自然不能来看望五公主了。 她这些天几乎被众奴才捧上了天,心里却是喜忧参半。 如果诞下了皇儿,前途自然是青云直上,不用说的。 说不准,还能把刘皇后从那凤座上撵下来。 但倘若她没能如愿诞下皇儿,那该如何是好? 如今自己年纪也渐渐大了起来,万一过个三年五载,宫里再选来更加年轻貌美的才人,自己可拿什么资本来立足? 华淑妃如此担心尚且来不及,哪里还有心思管那五公主是否生病。 而五公主却是真的病了。 只不过不是什么大病,只是立秋之后同徽宗和三皇子李襄一起去皇家围场狩猎受了些风寒,回宫之后便有些头重脚轻。 她身体本来就极佳,又有无音悉心照料,此时也好得七七八八,只是为了图清静,便对外称病未好,自己在公主殿里养精神。 这日恰巧是八月十五,无音照旧来为五公主每日问诊。 随宫女进了内室,只见五公主正坐在床上,靠着睡殿,同沈芳文说话。 旁边小哑巴规规矩矩地站着,小心地剥葡萄喂给五公主吃。 她见无音进来行礼,便免礼赐座,让她坐到自己身前来。 五公主在殿里养了一个多月,面色红润,肌肤越发白皙透彻起来,体格也更加匀称,极显富贵之态。 她见无音面色发白,却又瘦了,忍不住怜惜道:“无音,你怎么越来越瘦了?莫非宫里有人敢欺负你了?” 无音仍是一身的白衣飘飘,人虽然瘦,精神却好。 她微微一笑,小哑巴只觉得她比自己初见时还要漂亮,心底不由地又快跳了几下。 她这些天,每日杜候五公主衣食起居,还不像以前那般天天受气,自己都恍惚起来,如置身梦中。 五公主对她好虽好,可小哑巴心里却越来越害怕起来。 她隐隐地总觉得四周都是危险,却也参不透危险究竟在何处。 她心下暗自恋上了五公主,每次看见五公主看无音医官的神情,心里便免不得要痛上一痛。 无音在五公主身前坐下,同沈芳文点了点头。 她是皇上下赐了品阶的医官,而沈芳文只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陪读,按理沈芳文见了她是要行礼的。 但因为沈芳文腿脚不好,连见了五公主、南阳郡主都无需行礼,自然见了无音也只是点头示意即可。 沈芳文察言观色,知道五公主似有话要同无音说,便拱手告退道:“芳文不打扰无音医官问诊了,先行告退,只是今晚的宴席,望五公主务必前往才是!” 五公主微微一笑,摆手道:“就是你的道理多!” 这里颜舞便上前将沈芳文抱了起来,一同让了出去。 无音上前为五公主把脉。 五公主本来慵懒的眼神忽然聚了起来,认真地打量着无音。 只觉得她清瘦,却更加出尘脱俗,美丽不可方物。 无音却只是垂着眼,用心地把脉,片刻方道:“公主脉息平和,想必是这些日子调养到位。”她说完正收回手来,却被五公主一把反握住。 小哑巴在一旁刚刚剥了个葡萄要喂五公主,见了这个景象,当即怔住,进也不是,退也不是,开口也不是,不开口也不是,留也不是,走也不是,脸却红了。 无音被五公主握住手,也是一怔,正挣脱,却觉得五公主的手微微施力,握得更加紧了。 无音一抬眼,对上五公主的眼眸,心中一跳,只觉得那双看向自己的眼睛傲然之中却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温柔。 她不说话,五公主也不说话。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,窘得一旁的小哑巴把手中的葡萄都捏出了汁来,顺着手腕流进了衣袖却也不敢拿手帕来擦拭。 “无音啊,你怎么把自己养成这样了?”终于还是五公主开了口,还微微地叹了口气。 小哑巴听得五公主说话声温润似水,含着说不出的柔情,顿时心中一酸,莫名地痛了了起来。 无音却不说话,过了一盏茶的功夫,才道:“启禀公主,无音有一事相求。” 五公主握着她的手不肯放,微微地蹙了蹙眉,才道:“你说。” 无音转过脸看了小哑巴一眼,恰巧同小哑巴对上。 四目相对那一刹,小哑巴心中一跳,忙掉开眼睛。 心中只祈祷着,方才自己看着无音医官的事情可千万不要被五公主看见才好。 她这么想着,忍不住偷偷地瞄了五公主一眼,却又恰巧看着五公主的眼睛朝她这边看来,顿时吃了一跳,收回眼神,不知如何是好。 五公主看她把葡萄都捏碎了,不由地笑了起来,讥讽道:“你手中的那颗葡萄,是打算喂给我吃,还是自己拿来玩的?” 这话把小哑巴问住了,顿时苦着脸不知如何回答。 五公主不依不饶地道:“你这是什么表情?让无音医官看着,还以为本公主又在欺负你呢!你若是累了,就先下去休息片刻,我正要同无音医官在这里说话。” 小哑巴巴不得离开,听了这番话,忙领命要走,却被无音叫住了。 只听无音道:“启禀公主,无音正是想求公主,让玉婢跟我修习医术。” 此话一出,别说五公主,小哑巴也吃了一惊。 跟无音医官修习医术?自己?! 这……这个…… 若是以前,小哑巴能得到每日同美貌医官相见的机会,还不要心花怒放、幸福得不知身在何方。 可现在一想到日后跟着无音医官,便不能天天见着五公主,心里却不知为何地难过起来。 五公主也是吃惊不小,看向小哑巴的目光里,添了几分敌意,问道:“无音怎么突然想起来教玉婢医术?” 无音道:“回五公主,说到底,无音也是个出家人。将来总有离开红尘、潜心清修的一日。倘若再不济,日后公主出嫁,无音也不能随公主而去。所以,无音入宫以来,一直想找个合适的宫女,将这身医术教授给她,若日后无音不在了,也能有人照料五公主的身体。如今,无音只觉得玉婢最可靠……所以……” 无音说到这里,只觉得五公主捏着自己的手又紧了几分。 一时间,没人开口说话,就连小哑巴也立在那里。 无音医官要走? 什么时候? 即便不是现在,那是一年之后?两年之后?三年之后?还是五年之后? 如果无音医官当真走了,小哑巴想到这里,又偷偷瞄了五公主一眼,心道,那五公主心里不知道会有多伤心呢…… 五公主垂下眼眸,终于开口道:“你要走?” 无音点了点头,道:“虽然不是现在,可终究有一天是要离开这皇宫的。” 五公主叹了口气,似要发作,却又隐忍地道:“也是,这个皇宫,终究不适合你!”她心中不畅,便也不计较无音要和小哑巴日夜相处的事了,点头依允道:“既然如此,那就让玉婢去你那里修习医术罢!只是你不要太辛苦,慢慢教她。” 无音忙起身拉着心中滋味纷繁复杂的小哑巴对这五公主叩头道:“无音谢过五公主。” 小哑巴虽说被五公主恩准了跟随无音学医,但却是第二天,当晚仍是以心腹宫女的身份随五公主赴中秋宴。 这次宴会,本是为华淑妃准备的。 如今华淑妃已经怀胎七个月了,走路腆着肚子,故意地显露出来给众人看。 不少半失宠的妃嫔看得又羡又妒,只是如今虽然华淑妃不能侍驾,但徽宗却也没有倾心于其她某个妃嫔。 只是对五公主仍是一如既往地宠爱,因为之前听说五公主身体欠佳恐不能赴中秋宴,险些失了兴致。 也正因此,沈芳文才劝五公主出席。 不然只怕华淑妃和五公主的梁子要越结越深了。 芳文自有想法:如今华淑妃肚中胎儿未卜男女,所以五公主对待她的态度自然要暧昧起来,若即若离才是正道。 倘若仍是以前那般形若水火,只怕会留下后患。 她进宫已有三个多月了,眼见耳闻,摸熟了宫里那套规矩。 何时该做何事,不该做何事,芳文每次都要向五公主进言,将利害关系一一分析给五公主听。 “公主的病已经装了半个月了,再装下去,只怕任人都看得出公主是故意薄华淑妃娘娘的面子。如今朝中势力已有倒向淑妃娘娘来攻击公主的一派,公主又何必制造事端,让他们口舌呢?即便不谈华淑妃娘娘,公主赴宴,即是体无大碍,也可以令皇上宽心……” 凤仪公主在宫里专横跋扈了十九年,除了徽宗,还未曾任谁左右过。 即便是无音,也极少过问五公主的事情,当日为小哑巴出头却是例外。 也因此五公主会勃然大怒,迁罪于小哑巴。 可是这个被她亲手请来宫中的陪读却总能有办法令自己言听计从。 沈芳文分析了半日,引经据典,最后却又道:“芳文愚钝,只限于此了。至于该如何行事,还请五公主三思后行。” 既表明了态度,却又留了一步退路。不卑不亢,实在让五公主难以招架。 苦笑之余,凤仪公主带着小哑巴等人赴了宴。 徽宗见了五公主,果然眉开眼笑,亲自离席下来拉着五公主嘘寒问暖,还生怕她久病之后不能长坐,明言若她有何不适,可提早离席休息。 还险些要拉着五公主坐在自己身侧,却被五公主笑拒了。 华淑妃坐在一旁看见了,脸色黯淡了不少,巴不得能生个优秀万千的皇儿将五公主的风头盖过去才解恨。 刘皇后却是依然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,五公主同她行礼她也大大方方地接受了,问了几句五公主的病情,又问了华淑妃的身体是否无恙。 左右均不得罪,态度极是中庸。 南阳郡主自然也在宴席之中,却是远远地坐在公主堆里,不似凤仪公主,每次宴席都要在徽宗右手边专门排出一个专座。 而徽宗左侧则坐着后宫之首皇后,以前若兰未来时,本是贵妃娘娘的位置。 如今不过一年,却是物是人非。 一时终于待得宴终人散,小哑巴侍奉五公主回宫。 洗漱之后,五公主遣散众人,只留下小哑巴。 此时五公主已经换了一身粉色服饰,头上的饰物均已除去,只用一支翠色玉簪散散地挽了个发髻。 脸上没有施粉,也比平日要少了些严厉之色。 五公主斜倚在躺椅上,待众人去后,便看着小哑巴笑道:“明日你便去无音处修习医术,以后也不必每日都来给我请安了。”她一面说,一面玩弄着随身佩带的小刀。 小哑巴的眼睛一直直勾勾地看着那把镶金佩玉的小刀,当初正是被这个刀子划伤,跟五公主结下了孽缘。 她一边这么想,一边便觉得脸上那条疤痕莫名地烫了起来。 从明日起,便不能天天看见五公主了。 小哑巴咬了咬唇,心中凄然。 当初她最恨最怨五公主,又对无音医官心生爱慕,巴不得一辈子留在冷宫的时候,偏偏老天不能遂她心愿,把她缚在这个飞扬跋扈的小公主身边受欺负。 可如今时过境迁,她莫名恋上这位了不得的公主时,却偏偏又把她调开送到无音医官身边。 这可是当初教她识字道理的神秘女人口中的“造化弄人”么? 她想到神秘女人,忍不住又想起五公主的身世,顿时了个哆嗦,暗自骂了自己一番。这么要命的事情,还是早些忘了才好! 五公主见她许久不出声,便又嘲弄道:“你不是好喜欢无音的么?此时想必满心欢喜才对吧?” 小哑巴哪里敢承认自己喜欢无音医官,就算是曾经喜欢过,却也不敢在五公主面前坦承。 更何况她想起今天五公主对无音医官的暧昧举动,更是心中痛楚,说不出话来。 五公主见她今日如同闷葫芦一般,一句话也不说,忍不住奇怪,问道:“玉婢,有什么事么?为什么总不说话?” 小哑巴对着五公主跪了下来,坦言道:“启禀公主,奴婢心里难受,说不出话来!” 五公主更加奇怪,略转了转眼眸,笑着嘲弄道:“玉婢为何难受?” 小哑巴咬了咬牙,终于大着胆子道:“奴婢一想到要离开五公主,心里舍不得,所以难受。” 五公主闻言嗤嗤一笑,心里却很受用。 她从第一次遇见小哑巴和她结下梁子之后,从来都只是想着怎么能驯服这个小丫头。 小哑巴和平日那些对自己溜须拍马的宫女仆从不同,虽然只是个奴婢,但身上却似有股傲然之气。 她以前总想着要将这股傲然之气斩断,所以变着法子欺负惩治小哑巴,可总不能如愿。 如今时过境迁,居然听到这个小丫头公然坦言舍不得离开,虽然不是什么大喜之事,却也让五公主由衷笑了出来。 她见小哑巴沮丧着脸,揣度这话只怕不是违心说出来的,自然更加高兴,便嘲弄道:“有什么舍不得的,无音是出家人,怀济天下,众生平等,自然不会有人再罚你跪了,还不好么?” 小哑巴心中凄苦,却又说不出话来。 只听那边五公主又道:“你放心。无音是出家人,总有一天要离开。你是我封的‘金奴玉婢’,将来陪在我身边的日子长着呢,等你回来了,还可以做我的贴身侍婢。”她说完看了小哑巴一眼,又道:“我只怕你到了无音那里,不过三日,就将我忘到脑后,舍不得回来了。” 小哑巴听到最后那句,抖了抖,恭敬地道:“奴婢不敢!” 五公主见她答得极为认真,不由地“扑哧”一声又笑了起来,却也不说话。 小哑巴满腹心事,也低着头不说话,只看着五公主的那双丝鞋。 过了好一会儿,只听见五公主道:“玉婢,我困了,你伺候我休息吧!你也回去收拾东西,明日一早便去无音那里,不用来跟我辞行了。” 小哑巴向五公主磕了个头,起身来搀扶五公主。 五公主见她脸上有泪痕,竟是方才低头时哭过了,一时也惊了。 想不到这个小奴婢,居然这么重情重义? 难怪当初无音会执意护她不惜得罪自己,如今看来,也并非全无原因的。 小哑巴替五公主宽衣之后,服侍她在床上睡下,又将衣袍放好,打下帘帐,正准备离开,却又被五公主叫住了。 只见五公主从帐中伸出一只手来,将那把镶金的小刀递给她,道:“这个给你,带着防身用罢!” 小哑巴跪谢道:“多谢五公主赏赐!” 五公主在帐里面吩咐道:“你虽然跟无音修习医术,却还是五公主殿中的人,如果有什么事,记得要及时禀报给我!” 小哑巴握住那把匕首,置于胸前,心中汹涌起伏,道:“奴婢遵命!” 五公主想了想,又道:“无音医官虽然好看,可也不许多看!不然你回来之后,以前那种天天受罚的日子,只怕还要再过一遍!” 这话说得小哑巴吓了一跳,结结巴巴地道:“奴、奴婢不敢!” 里面五公主见威吓成功,不免又笑了起来,这才说道:“好了,你退下休息吧!” 小哑巴领命而去。 收拾了东西,满腹心事地睡下了。 第二日一早,宫女姐姐等人便来为她辞行。 如今又选了好几个新的宫女进殿,仍是宫女姐姐看管教导。 她同小哑巴更为亲近,平日又不怎么出殿,想到小哑巴要走了,日后不能天天见到,忍不住心酸落下泪来。 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,才看着小哑巴离开。 小哑巴走的时候甚早,五公主自然还在睡梦之中。小哑巴将匕首揣在腰间,对着五公主的殿阁磕了个头,便随着几个太监走了。